深夜的雨巷，黑得吓人，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要被吓走。一个仓促的身影，踏着碎落一地的雨滴奔跑着，虽然雨滴让那人的刘海下垂得看不清脸庞，但依稀可辨是一个高中生。
“喝啊……喝啊……”
由于过度奔跑而恶心干呕的，只可能从男性的嘴里发出的声音从那人的嘴边响起，他揪着了一个转角，想要从那个墙角绕过去，但是他却根本没注意到我的身影。
“叶吾胜海，你霸凌同学，逼其自杀，为了自己的**玷污她人的身体，手下已经有男男女女数条生命，靠关系负罪潜逃，妄图逃脱罪责，罪无可赦，我来此处把你的灵魂收押。”
我用着毫无情感，宛如法官的话语向着他宣告着，然后，一点点地靠近着他，他似乎是已经放弃了抵抗，躺倒在了墙边，眼前这个少女似乎让他惊惧无比。每走一步，垂在我两耳边的马尾就动一下，他害怕的喘息声也就多一声。
“求求你！……放过我！我什么都会给你的！哪怕是倾尽我的所有我也可以——”
还没等他说完，一条铁链就穿过了他的身体。
我拖着那从我的了无温度的铁链，看着铁链的末端插住的东西，然后硬生生地把铁链拽了出来。带着刀刃的铁链，无情地将那个人开膛破肚，内容的东西流了一地。
如果说对于和我一样的这个年纪的少女，或许看到这个场景会魂飞魄散，但我的情况似乎有些许特殊。毕竟，我见过太多，也亲手做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了，那些看起来在常人眼中骇人的场景，对于我而言，只不过是无趣的过去式。
而我现在，只关心收在手中的铁链，那末端的挣扎的东西——像是被烤肉一般穿透的，和那个人一般无二的半透明的虚物。
“冤枉啊！冤枉啊！冤枉啊！”
那人还在挣扎着，似乎是想抓住什么，但他却什么也抓不到，周遭的一切，仿佛穿过空气一样穿过了他。看着那人的丑态，我只是不做表情地走了过来，然后，一脚踩在了他的身上。
“迎接你的，将是罪恶的报还。”
无数无数的罪人，在被我拉入地狱时，我都会用这句客气话跟他们宣告他们接下来迎来的东西。紫色的火焰，像旋涡一样包围了我和这被踩在脚下的灵魂，待火焰散去，我和这人，已经不在凡世。
周遭，是诡异的熔岩，形形色色的恶魔在来来回回，看到这个景象，脚下的魂魄已然吓昏过去，而我，只想拉着那个魂魄，把他送给一直在催促我收割的人。在他还在哭喊的时候，我已经忍受不了吵闹，用围巾将那魂灵捆住，然后放到了围巾的里头。然后，我一言不发地向前走，直到看到一座通红的宫殿。它与古代的皇族居住的宫殿，实际上大同小异，只是浮在空中罢了。
跳了上去，推开周遭烧红的岩石做成的大门，我将那铁链绑着的魂魄丢进了殿堂里，端坐在红烛围绕的王座旁的、身穿青黑贵袍的女性，抚了抚两只犄角下的靛蓝色长发，用那细长的眼睛之中投射的令人不安的眼神四下扫视我，随后，用着轻佻的语调道：“我的猎魂使，你今天又有多少收获呢？”
我默不作声，只是用魔力控制着我长得已经拖到地上的围巾飘起来，那围巾之中涌出的无数锁链，捆绑着我今天的成果。
杀人越货、贪赃枉法、奸淫掳掠，这些人无一例外地都到了我的手中，不管是肤色、性别、年龄、外貌的差别在我眼中都无关紧要，我就像是倒垃圾一样把这些人的魂灵毫不分类地丢到了殿堂的中间，任由着那些灵魂哭喊。不是因为什么罪无可赦的正义的借口，只是因为我已经麻木。
“真是不错的魂魄啊，他们的罪恶已经沁入我的心脾了……那么，就交由我来处理吧。”
那人话音一落，从王座上站了起来，一对乌黑的羽翼伸展开，手掌便张开个偌大的嘴，堆成小山的灵魂瞬间就被吸入她的手中，她心满意足地笑了一笑，证明她并非人类的犄角，似乎又长了几毫厘。
“请你好好休息吧，今天这些灵魂的量已经足够了。”
我只是默不作声地瞥了她一眼，然后转头离去，然后，看向了门外。
在那里，有一个人正站在正中央迎接我，高挑丰满的身体，洁净无垢的长金发，搭配着美丽女性的面容，再加上对于人类而言已经暴露到极致的穿着，还有头上那对绵羊般卷曲的犄角，都彰显出她的异族身份——魅魔。
“今天也辛苦你了，小月。”
对着我莞尔一笑，名叫斯琳姆的魅魔向着我走了过来。她那湛蓝如湖水的眼睛里，没有神话传说之中魅魔应有的什么勾人心魄的魔法，只有清纯的光芒，淅沥沥淋向着我。
“没什么……这都是我该做的。”
与这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息的地狱相比，她的笑容就像是被提纯出的水一样让人难以拒绝。即使行走在充斥着熔岩和焦土的路上，这样的笑容也能让人坦然面对。我也用着舒心的笑容面对她，因为我不能亏待了这样的笑。
“莫斯提马大人交给你这个使命果然很正确——那么，我们回家吧。”
见惯了这些景象的斯琳姆，只是像生活在阳间的普罗大众一样看着这宫殿外漫长的路，对我笑着说道。话音刚落之刻，她便把我拉到了身边，随着她的嘴里念叨起常人难懂的魔法咒语，我们的脚下便出现了闪耀的魔法阵，眨眼之间，我们便到了一处树屋。
汗牛充栋的书本，让树屋里本来很大的空间显得很狭小，这里没有电力，靠着烛火的照明，但也由此有一种很奇特的氛围。不知道为什么，待在这个新家，总让我感觉很温暖。
“我去给你做点东西，犒劳下你吧。”
只对我留下这么一句话，她便离开了书房，我寻了张椅子坐下，待到再也听不见她的脚步声，我取出了一本书，轻拍上面的灰尘。这本书，记载着古老的魔法咒语，中间夹着在这地狱最常见的彼岸花做成的书签，斯琳姆每每与我提起这些书本上面的内容时，我都觉得她能够把这些书架上的书烂熟于心，有些难以置信。用自己在这里游历的学识阅读这些书还是有些许的困难，语言的隔阂和知识的不通让每一页都像是本外文巨著般晦涩。蜡烛烧蚀的时间里，我好像就只是在吸着彼岸花的香气而已。
忽然间，蜡烛熄灭了，我很识趣地抬手，紫色的魔法阵在蜡烛的上方旋转，一瞬间，蜡烛就恢复了原来的长度继续燃烧，凭空生成物质似乎在人间很不可思议，但在这里，却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不知是彼岸花的香气功效，还是那段烛火的原因，一瞬的记忆在我的脑海里浮现了。
我不是什么地狱的恶魔，我在数年前，和刚刚被收集的魂魄一样，只不过是人类。在那时，我对家的印象还不是这里，而是巨大的，冰冷的别墅，商人的世家，大概不过如此。
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的脸我还是记得很清楚，他挑着心情合适的时候，可能是清晨，可能是深夜，就这样横穿于工厂间，神采飞扬地对着正在做工的工人们说着些许那时候的我难以明白的话，有时候，几个工人会时不时来几句抱怨，他只是微微一笑，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在工厂看到过抱怨的工人的身影。年幼的我，曾经对父亲的话持有疑虑，他却只是半笑不笑地说道：“这都是他们的命，况且我已经给了他们薪水养家糊口，只能说我是仁至义尽，他们自己不勤劳，又怎能怪我——你也要在贵族高中勤劳学习，将来才有资格继承家业。”
我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或许，他只是希冀我好好学习，我也从来没有，也从不敢想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直到在我来到这里的那一天之前。
清晨皎月的晚上，我分明看到父亲早早出去，睡眼惺忪的我，似乎是抑制不住属于孩童的心，也跟了上去，他似乎并没有看见我。
穿过街巷，来到了工厂之中，我看到，工人们举着牌匾，大喊着一些杂乱到听不清的话语，不过，在我看来，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直到，枪声响了起来。
我从不认识的人，拿着冒着烟的枪站在了工人的面前，工人们继续地朝前进着，另外的两名工人想扶起那位中弹的人，但很快也被枪弹打倒在地。凄白的烟花，把原本因为身穿制服显得湛蓝的队伍，变得满是血红。
在我看着这令当时的我吓得浑身冷汗的景象，呆滞住的时候，我不小心踢到了一个横在脚边的罐头，叮铃的金属碰撞声，成了我的催命铃。
“有人偷看！”
“杀了他！”
嘈杂的声音，从那陌生的人口中说了出来，我还没明白什么，便听到雷鸣般的响声，当我感受到疼痛拔腿想跑的时候，才发现，我的上半身，已经和腿脚分离开来了。
幸而，那支枪的威力够大，把我连同心脏的部分打得稀烂，不然，我不知道还要过了多久的挣扎才会死去。
当我睁开眼的时候，我便发现，那个蓝色头发的女性，也就是斯琳姆口中的“莫斯提马”，就站在我的面前。眼前，是现在的我早已习以为常的大殿。我的身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动，动弹不得，浑身像是玻璃一样变得半透明。
“鬼冢月，你的灵魂承担的罪孽，让你来到了这里。”
她冷笑着报出了我的名字，我一时间没法理解，在我的常理之中，人死了，就是死了。更何况，我根本就没有罪可言——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她忽然轻轻把手一抬，我的鬼魂便被一股无形的力推到了她的近跟前。她凑近着我的脸，用着轻谑的声音道：
“你的父亲唯财是图，手上沾满了无数工人的生命，但是他唯一的后代，也就是你，被他买来的流氓杀了。可惜他阳寿迟迟不尽，所以，只能留由身为他子孙后代的你，来暂时承担他的罪恶。”
对于这般荒诞的规矩，我根本忍受不了，但还没等我想开口辩解，她忽然间打了一个响指，阴暗的四周亮了起来。敞亮的大殿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巨大的熔岩池，她冷笑着，对我说道：“你的灵魂会在这阿鼻烈火之中沐浴，直到你感受完所有被你的父亲谋害的人的痛苦，然后，我会把你的灵魂打散，再让你轮回转世。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逃过责罚的条件。”
“我本就不该承受这些，”虽然我已经害怕到话语颤抖，但是此时我却感觉自己无比地冷静，似乎是越接近死亡，人就会越镇定：“所以，你的条件呢？”
“按照地狱的规矩，你本应该承受罪孽，但是你的灵魂却纯净得无可挑剔，我要你做的，就是成为猎魂使。”
转瞬间，她便将一道光打入了我的大脑，我的脑子就像翻书一样，阅读了那些内容。每一任猎魂使的战斗的记忆、还有作为猎魂使的职责，都在我的脑袋里回响。
就像是现在的我一直在做的事情一样，猎魂使的职责是收押罪恶的灵魂，然后交给现任的地狱魔王——也就是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想白白承受无端的冤枉，我只能点头，表示我已经接受。
但比起这个事实，我更不敢相信的是，平时对我做出道貌岸然的样子的父亲，是一个手握无数生命的恶魔。
“接受你的崭新身份吧，”
莫斯提马轻轻地一打响指，我身上的衣物便灼烧起来，但我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疼痛，只是，身上的衣装换了一套。
我身上唯一遮体的衣物，变成了黑色热裤和裹胸，我的身高本就不高，脖颈间忽然间多出的长围巾，便垂到了地上。我睁开自己的眼睛，看向面前这个已经展开笑颜的地狱魔王，眉头紧锁。
“那么，现在就交给你你的第一个任务，去把你的父亲的灵魂带过来。现场那些拿着枪的人，似乎手上也有不少人命呢……统统打包带走吧，这可是你的投名状。”
“不要命令我。”
我朝着她回了一声，然后，化作紫色的地狱之火，走上了我刚刚死去的地方。
在那里，好几个工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那些牌匾已经被扔下，上面满是弹孔，两个拿枪的歹徒在墙边望着风，好像还在担心别的人偷看。
父亲已经跪倒在我的尸体旁，痛哭流涕，但在他的眼神里，我找不到他对我这个人的怜悯，或许他需要的根本不是我这个人，他只是需要他的后代。
“喂，别哭了，我们的薪酬怎么算。”踩在一个工人的头上，其中一个人问道。
“不用结了。”
随着我的来到，他们刚刚趾高气扬的态度瞬间吓得魂飞天外，因为，他们随着陌生的声音入耳，看到的是伴着紫色的火焰的我在烟囱顶上出现，然后凌空一跃，直坠地面。
“月！你还活着，我——”
父亲呼唤着我的名字，但我却只感到莫名其妙地讽刺。围巾里的锁链，还没等他的话语落下便刺穿了他的枕骨之处，这是让人失去知觉的最快的方法。顺着那条锁链轻轻一拉，他的灵魂便被我从体内扯了出来，瞬间，便被吸进了围巾之中。
没有痛苦的死亡，大概是我能给他的作为女儿最后的礼物。
“你妈的，我的工钱啊，爷爆了你的狗头！”
他们并没有看到魂魄，自然只是认为我杀了他们的结账人，那名刚刚把我置于死地的大胖子，拿着光亮的霰弹枪朝我扣动扳机，之前夺走我生命的霰弹像开花一样流散而出，而我只是站在原地不动，围巾便自己伸长开来，将那子弹裹住，那胖子还在吃惊的时候，我便捏住了他的脑袋，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不！……等等！——”
还没等他说完，我的两根手指便在他的脖颈上转动，随着一个发力，他的脊椎断裂开来，整个人像是巨石一样倒在了地上，我把他的身体随手一扔，随后，从他的喉咙探了进去，灵魂就这样被抓了出来，他还在挣扎，围巾却已经包裹住他的身体，把他吸了进去。
“我跟你拼了！”
另一个帮凶，看着自己小命不保，便丢下手里刚刚已经打空了子弹的步枪，拿着小刀朝着我冲了过去。刀刃刺破了我的心脏，我却感受不到一点的疼痛，我只是冷冷地把他踢开来，插在身上的刀便从胸口弹出落到地上——对于这具身体，凡物只能抽刀断水般地穿过，但却根本不可能造成哪怕一点最微小的创口。
“鬼……鬼啊！”
他的话语，像是耳旁风一样刮过我的耳边，让我稍稍皱了皱眉头。我的手中冒出紫色的火焰，化作了一柄镰刀，那镰刀，在人类的肉眼远不能及的时间之中，便被我挥舞着刺透了他的身体，穿肠挂肚的一刀，不仅将人体内的内容物尽数卸出，也将那挣扎的灵魂穿在了刀尖上。
当我再一次出现在莫斯提马面前的时候，她将三个灵魂吸入掌中，开口夸赞我的效率，而我，却只感觉双手在颤抖。
被莫斯提马镌刻在脑子里的东西，简直就像是条件反射一般引导着我，作为一个生前的人类，我只能尽可能适应它，直到，将这份冲动和我的思虑合而为一。
正在阅读的书的一页，是如何偷取其他人法力的部分，或许，我身为魂魄的自由，也已经被莫斯提马偷取了。她的笑容和眼神，总让我感觉害怕和不安。
斯琳姆所说的维护正义，在我看来只不过是孩童一样的笑话，我没有一分一秒认为我的现在的所作所为有多么正确。但是我不责怪她，虽然她说过自己活了七百岁，但在魅魔这个种族的世界里，七百岁的年纪也只不过代表她是一个还未曾明事理的女孩罢了。
重要的是，我现在和她在一起。
闻到饭菜的味道，我轻轻地把书塞回书柜，慢慢走了出去，满桌的小菜虽然不比生前，但却氤氲着温暖的味道。
“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我笑着，拿起桌上的碗筷，对还没卸下围裙的她这么说道。
“做的都是你喜欢的东西，我有好好去调查过了。”
“谢谢你啦……我会好好吃完它的——不愧是斯琳姆，做的菜味道都打在我的味蕾上了。”
平时在外人的面前做出的冷淡的武装，早就被她的温柔的话语和笑容击溃，在这地狱的生活之中，斯琳姆或许就是我唯一的慰藉。
“我们彼此加油哦。”
听着我对她的菜好评，坐在我旁边的她脱下了满是油烟的手套，用着洁净的手摸了摸我的头，而我也顺势而为，像是猫一样顺从着她的爱抚。她的手穿过我的头发的时候，我便会感到无比地温暖。那是我在生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东西。
在这样的时光里，我的愿望，只有时间凝固，虽然耽于过往是罪过，但美丽的过去，总会让人沉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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